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瑣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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瑣碎

出了節,又得背著書袋出門,原本人擠人的幼學堂,變得冷冷清清。同光院只少一個褚懂沒來,整條巷子裏,上學的孩子少了一半。

春秧回來一說,粟騫隨口哄了幾句,夜裏和娘子說起:“你看,金鳳凰一飛,草雞們全散了。”

“別胡說,誰家孩子都是寶,你這樣說,人家心裏頭難受。”

“橫豎只有我和你,說說真話有什麽要緊的?這少的人裏頭,一大半是巴結不上,撤了,一小半是家裏拮據,發現孩子資質平平,權衡之下,只得另尋門路。”

“正要說呢,唐嫂子說她們的工錢一月比一月少,就連過年這麽大的事,一斤肉都舍不得打發。秋菊嫂是新來的,境況就更不好了。她包子做得好,上頭有賞錢,到她手上卻不過幾個零碎錢。她是外頭找來的,沒簽那契,想著等王爺壽辰一過,就要返鄉去。從來只聽說做得好要漲工錢,這無故扣錢,你說怪不怪?王爺又不差銀子,怎會這般苛刻?”

“王爺不是個小氣的人,世子妃也不是,這是底下的人搗鬼,那位的手筆。”

“你連這都弄清楚了?”

“那是,你不看你夫君是誰。”

“是是是,粟先生天下第一。”

“嘿嘿,這事還得再等等,等時機到了,我給捅一捅。”

“有勞粟先生!對了,先前的事,還沒獎賞你呢。粟先生,快說說看,你是怎麽辦到的?我聽說裏邊的人,發賣的只有王妃身邊幾個,別的人,通通高舉輕落,就連小廚房的人,也只是提點兩句。”

“和王爺說了真話。”

“啊?你……”

自家夫君自家知道,他從來都不是魯莽的人。

“你說了哪些?”

“把那天我和你說的話,全說了。我告訴你個巧宗:凡惹了事,只要一說特來領罪,王爺必定會說沒事沒事。”

李秀榮捂著嘴笑倒在床上,粟騫跟著躺下來,半壓著她,湊上來親一口,無賴地說:“我把吃飯的本事教給了你,總要討點報酬。”

李秀榮騰出手推他,紅著臉說:“獎賞一會再說,你先把事說完呀!我最煩半句先生,你可不許這樣。”

粟騫翻身仰躺,將鞋蹬了,高蹺著二郎腿,慢悠悠地說: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,一輩子,聽來的都是些糊弄話。雖說樂得聽人追捧,可夜深人靜或是孤單寂寞的時候,特別愛聽真話。”

“這話有理。”

“我先說了外頭的閑言,再說我們說過的話,又說了下人們的難處。王爺楞了楞,接連三嘆,說‘我知道了,這事不怨你,你哪裏知道那婆子會那樣想,哪裏知道那些人會那樣想’。”

“他這是早就猜到了?”

“嗯,枕邊人什麽德性,哪能不知道?不過盼著是真的,便自欺欺人。”

“唉,他得多傷心啊!”

“我說起家裏孩子的趣事,他很快就想開了,反倒替我惋惜起來。”

“這我就不懂了。”

“他有三嫡兩庶五個兒子,憐我沒有親兒子。”

“鴻飛,我……”

“娘子不要急,是我不該說這話。我絕不會那樣想。岳父大人常說:有一女足矣,有千金不差錢,何必弄瓦?我覺著這話很有道理,有了千金,還要個臭小子做什麽?”

李秀才這樣說,也確實這樣做了,不許娘子教女兒針線紡織,只親自帶她識字明理。

粟騫知道這是她的心病,是故意說的這話。他接著哄:“王爺問我要不要討個小的開枝散葉,有了男丁才能慰祖宗之靈。我說王爺千萬不要啊,我要敢那樣做,明日就親自去見祖宗了。王爺見我這樣懼內,總算笑了。”

李秀榮聽懂了,笑著說:“他見你更慘,可不就開心了。”

“正是如此。”

李秀榮支起上半身,反客為主罩上去,忍著笑勾他:“果然辦得好,粟先生,你可想好了,究竟要什麽獎賞?”

粟騫摟住她的腰,往身上帶,脈脈含情道:“我想……我一直在想,我要……要吃一回炸雞子,補上上回出門缺的那一份!”

李秀榮笑倒在他身上,貼著胸膛聽他也在笑。

“好,明日就給你做。”

粟騫辦事,李秀榮再放心不過,在井邊遇上唐嫂子哀嘆艱難,便忍不住安慰道:“再等等就好了。”

唐嫂子一驚,留意了左右,悄悄問:“那些事,也是你家那口子弄的吧?”

這些日子,洪家母女難得地消停了。洪福家的被打發到了東北院做粗使婆子,又革了幾個月的銀米。聽說是得罪了王爺,這輩子怕是沒了翻身日。

洪福管著馬車棚,混得不差,但他歷來只顧自己,得了工錢賞錢,一半買酒,一半賭錢。下酒的菜肉,全靠洪福家的從裏邊帶出來,倘若沒有,一頓打罵過後,還得抹了眼淚上外邊買去。是以她嘴賤,鄰裏雖恨,卻不好和她多計較。別人憐她不容易,她只當是孬了怕了,越發得意,更招人煩。近來收斂了不少,雖說仍是橫眉冷對,到底沒有吵吵嚷嚷,汙人耳朵了。

李秀榮既不認,也不說不是,只說:“這裏邊有人搗鬼呢,揪出來就好了。黑了心肝的賊子,連別人的苦命錢也貪,被打發出去,那是活該。”

唐嫂子笑道:“正是,要真能這樣,那是老天開眼咯。對了,年前借的那錢,過兩日工錢下來了就還你。”

“我又不著急用,你先緊著孩子們。玄真那咳嗽,可好些了?”

“嗯,多虧了他董伯伯,不必吃苦藥,拿那膏子沖水喝,每回一指甲蓋就行,只一小罐就斷了根。說這藥是他和那位大官一塊商量著配出來的,用的全是又便宜又好的東西,統共沒花幾個錢。阿彌陀佛,這都是些活菩薩啊。”

“醫者仁心,比菩薩管用。”

唐嫂子跟著笑,兩人你幫我我幫你,把被單都擰幹了,曬在竹竿上,聽見洪家門上響動,便扭頭相視一笑。

少了高婆,要幹的活多出不少,李秀榮卻不肯再買人。

粟騫勸:“竈前火燒火燎,到了大暑天,更是磨人。你不愛人多,那只找個擅廚的,長工短工都行。”

他這是為她著想,李秀榮便點頭說:“等暖和了,我出去看看。”

微雨眾卉新,一雷驚蟄始。

粟騫想帶孩子們出去賞春散散心。學裏不放假,家裏李秀榮也不答應。

“外頭還這麽冷,鳥兒沒回,花又未開,有什麽可看的?等過了春分再去也不遲。”

這倒也是,今年冷得出奇,雖說瑞雪兆豐年,可有些老人,等不到豐收時節,就在睡夢裏悄悄地去了。還有不少人家壓塌了屋子,無處可去,流落到城裏來討口飯吃。為這些事,巡撫特地往王府來了兩趟。李秀榮出門逛買,也見著了,回來長嘆,想幫又不方便,很是惆悵。粟騫勸了幾回,說上邊會想法子,不必她操心。

女人心腸軟,李秀榮說完這話,又想起了昨日見到的那對孩子,忍不住說:“要是說那是我老家來的侄子侄女,能帶進來嗎?”

這對姐弟爹娘都死了,混在流民裏進了城,跟著他們沿街乞討。他們沒有腰牌沒有路引,巷子口的護衛不會放行。

“這關頭不行。我這陣子不能走開,隨時要去回話。你帶松秋去找人,讓他領他們去那宅子裏先安頓著,給高山多留些錢,囤點兒米糧,管好他們吃喝。那戶籍不要急,往後我再給你辦。”

“啊喲,瞧我,怎麽沒想到這主意。近來恍恍惚惚,腦袋像是蒙了幾層紗,笨死了。”

“不笨不笨,這是著急心亂,怪不得你。”

“那經書我抄完了,等雪融了就送去廟裏。我這心裏呀,老不踏實,春秧怎麽就做那樣的夢了,我寧願它不靈。”

高山和松秋去城外看了一次,兔子在墳周打了洞,坡上那溝不知被哪個缺德鬼刨出了一個大口子。雪融了,水往下灌,棺木泡在泥水裏,正合了春秧那個夢。

修好了墳,又燒了紙,李秀榮仍是一想起那句“接她回來”就怕。她也念著高婆,可陰陽相隔,到底不一樣了。喝了孟婆湯,忘了家人的好,誰知是善是惡。

“小孩火眼低,又和高婆親近,可不就托夢給她了。不要緊的,我小時候也夢到過祖父喊冷喊餓,到紙紮鋪子買了金山銀山燒給他,從此太太平平。”

“那我也去弄個這。”

“讓松秋去辦,做女婿的,正經該多跑跑腿,盡盡孝心。”

“你問他了?”

“嗯,他說挺好的。”

“我這頭還沒問呢,這……這要怎麽說?”

“這丫頭是個沒主意的,你就說你定下了。”

“這不好吧?終究是她的終身大事。”

“被那狠心的爹磨破了膽,要由著她自己來,這輩子也定不了。你聽我的,準沒錯。”

松秋確實是個好的,李秀榮一咬牙,應道:“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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